【摇摇晃晃的人生】农村脑瘫女诗人的爱情故事:我就是荡妇

撰文: 许芷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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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其实,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,无非是两具肉体碰撞的力,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”-《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》

有人说《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》之所以能红透中国,是因为包含了两个重要的原素,一是“中国”,二是主动式的“睡你”,出自农村妇女的手笔,揉合了大时代的宏大与女性对性的解放。一听到这儿,所有诗意都没了。我看毕诗人余秀华的纪录片《摇摇晃晃的人生》,我只觉得这首诗只是一个引子,引着我们去看一位患病女生挣扎半生,甚至与世界为敌,只是找一种属于自己的爱情。

(《摇摇晃晃的人生》剧照)

余秀华生于中国胡北,一出生就因为倒产而脑缺氧,造成脑瘫,行动不便,说话也有一点口齿不清。赋闲在农村内,她闲来写诗,凭一首《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》一夜爆红。《摇摇晃晃的人生》就是跟踪著这女诗人吃喝拉撒,纪录她成名后的生活,摇摇晃晃地走出来的路却是坚定的。我想说的是她的爱情,中间不能没有最直白、最原始的性,也不能不谈到婚姻,只是她还比一般女生多了一样,就是她残疾。这三环紧紧绵绵的织成一个网,承托著她的诗意、追求与“理想”。

疾病使她的爱情都变得很低:“她有病,而她的丈夫健康,那还求甚么?”

(《摇摇晃晃的人生》剧照)

我们常说目标是建构一个平等共融、“无障碍”的世界,那在爱情的世界里头呢?疾病剥削了她“爱”的权利,家人和丈夫都认为,她“有人要”就要感到万幸。

有人曾经评论道诗人不应扣上帽子,不该在她的名字前加上“脑瘫”两字。我不单不认同,而且觉得一定要加,因为这不是一道疤,而是她重要的一部份。因为她的思想、压抑与被折叠的爱情中,都是因为这病。余秀华的婚姻,算是“盲婚哑嫁”,只是父母找人介绍,“她有病,而那男的健康又愿意,那还求甚么?”那是余秀华的亲生妈妈说的。

余秀华结婚二十多年,儿子都十多岁,丈夫在北京打工,每月打电话给她她却渐渐不接了。丈夫意正辞严地骂:“你是出名了就要抛弃我吗?”她却说只是讨厌他,讨厌当她在满地泥泞的路上跌倒时,他只是指著她大笑。他不单是笑,还令她自卑,因为她残疾,走路都歪歪斜斜,他却偏跟她说他喜欢跳舞的女人,偏喜欢看她们的屁股扭来扭去。余秀华写道:“他说,她们会叫床,声音好听。不像我一声不吭。还总是蒙著脸。”

(《摇摇晃晃的人生》剧照)

在这爱情里头,她被踩到尘土里去了,也还得接受,因为她有病。别人说她成名后就抛弃丈夫,不理患病的母亲反对,是忘恩负义,我却只是认为是一位女生,因为文字而拾回一出生就丢掉了的自尊。爱情是相向,是相知相惜,不至于一定要互补不足,但起码是混乱的世界里头让你可以依靠的,可是她的丈夫却不扶她,耻笑她,我想那些诗只是让她回复到“正常人”应有的位置,让她有力气说“不”,疏远丈夫,甚至离婚。

农村妇女的性爱:“我就是荡妇。”

(《摇摇晃晃的人生》剧照)

性爱是爱情中最原始、最直率的表达。说余秀华的爱情不得不说到她的性爱,有别于一般农村家中丈夫对妇女的予取予求。妇女对性是没有想法的,更莫说“主动”和要求了,我佩服她的性爱是果敢和主动的,仿佛我们比农村女生还要落后。

“要跟我睡就给钱。”余秀华不是贪钱,而是拒绝丈夫的方式。妻子要离婚了,丈夫与朋友喝著啤酒,朋友问:“女人就是头猪!你是不能满足她吗?”丈夫大声么喝:“我那儿不能满足她了,与她做犹如与尸体做。”在她的农村和身边的家人,弥漫著只要丈夫要,女人就要“腿张开”的氛围,只有问丈夫为有否满足,就不说女人对性有没有要求。只是以以上的几句对话,就知道余秀华的坦荡荡,是种需要的,是迫出来的。

(《摇摇晃晃的人生》剧照)

在纪录片中,有一段她受访的片段,主持人尝试解说她的诗,说到:“很多人都唯读到了‘睡’,其实那并不是重点,后面才是精华⋯⋯”而她却打断道:“重点就是睡。”有人说她的诗充满著性爱的镜头,她说:“我就是荡妇,那又怎样?”她是有需求,但也可以有选择,也可以拒绝丈夫。因为她要的性爱,并不是在躺在床上等丈夫回来的那一两个晚上,而是自己踏著蹒跚的脚步,穿过大个中国找寻的性爱。

这坦率也令我感动,因为对于女性对性的芥蒂,不只在农村,就是现代的独立女生,说到性也总有些遮掩,都迷信要男生主动。仿佛男生好色是天性,女生有需求就是“荡妇”。我们不是比农村还要落后吗?

离婚才是真正爱情的开始?

(《摇摇晃晃的人生》剧照)

一部整整一个多小时的纪录片,总得有一个“要完成的任务”牵引你看下去,而在这片中,我就是一直等他们离婚。

我总相信两人由甚么错的原因开始,也会因为同样的原因而分开。比她大十多年的丈夫与他结婚,是因为钱,最后她也用二十万,打发了这个错的人。他们在镜头前总是吵吵闹闹,“我看他坐与站都是错,而他看著我也是厌恶”她形容道,多一天的婚姻就是多一天的错,直到完成离婚手续后,却见二人第一次相视而笑,第一次丈夫主动牵着妻子的手,走过凹凸不平的路,他笑道:“你还敢说我对你不好吗?” 不再纠缠,放大家自由反觉对方可爱,只因不再互相折磨。

二人的相处上可以妥协,在爱与不爱这回事上却永远不可以妥协。日久生情,是永远不会出现在两个根本不可能爱上对方的人身上,就如余秀华写了16年的诗,她的丈夫却是个文盲。恐怖的是,这盲婚哑嫁不只出现在农村,不只在旧社会,那些“为结婚而结婚”的男女,不也是另一种“盲婚哑嫁”吗?用钱买来的,也要用钱送走。那因为寂寞而催成的婚姻,是不是同样会以寂寞结束?

明明是部纪录片,但《摇摇晃晃的人生》绝不冷场,在我看来就是一个爱情故事,在她身上仿佛也看到自己,因为在爱情中的波折与婚姻,放到哪儿都是一样的,只是诗末她写道:

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, 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。

她对爱情的追求,远远穿越了农村和身体的残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