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达臣道冧天秤|遗孀叹追讨赔偿困难重重 律师:一般需时3至4年
“我一直没哭,直到警察说要取下他的随身物品给我,我问可不可以把戒指留在他身上?但得知遗体不能佩戴任何随身物品,感觉好像突然断了某种连线,我才开始流泪。”秀茂坪安达臣道的天秤工业意外里,死者遗属许文明太太忆述,事发当天她如常在家中教大女儿做功课,突然接到来电告知丈夫死讯,立刻飞奔到联合医院确认消息,无果,辗转抵达涉事地盘,始知丈夫难逃一劫。绝望与不甘心,杀许太一个措手不及。唯一连系两人的结婚戒指,也要从遗体上取下来,要她接受丈夫离逝的事实。
2022年9月7日,安达臣道地盘一个操作中的天秤,疑因基座焊接问题突然倒塌,击中地盘内多个货柜,压毙三名工人。工伤家属顿时痛失挚亲,面对悲恸,剩下的,只有追讨赔偿及问责的漫长折磨与无奈。
41岁电工许文明,是安达臣道地盘意外其中一名身亡工友。事发时,一个重65吨天秤突然倒塌,间接击中多位工人。许文明头颅骨折,当场证实死亡。许文明的太太(下称许太)年仅42岁,自此与丈夫天人相隔:“看到遗体的那一刻,(丈夫的)姐姐和爸爸激动难过的去抱住遗体,我只是站在原地,呆愣一段时间后问警察,我现在应该做什么,能做什么。”
许太忆好丈夫暖心事 另有去年丧夫遗孀至今仍未获交代(点图了解更多):
比起隐瞒丈夫离世的事实,许太选择直接告诉两个分别4岁与7岁的女儿噩耗。事发当天,许太便告诉女儿,她们的父亲因意外离世,不会再回来,甚至给她们看当天的新闻和父亲躺在地上的照片。女儿们起初很伤心,渴望他回家。后来她们的情绪平复,开始接受父亲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她们。在事发后第五日早上,小女儿告诉许太,她发了一个一家人出外游玩、“有爸爸”的梦。她形容丈夫是一位尽责的爸爸,每逢假日就会陪女儿出去玩,或待在家中维修水喉、修补天花等。
承诺共偕一辈子 共患难八年今天人相隔
一家人携手经历许太产后抑郁、许文明母亲离世和疫情等难关,然而,许太在今年8月中证实患上乳癌。不足半个月,癌细胞已转移至肺部:“告诉他(丈夫)结果的时候我还是哭了,我们抱着彼此哭了一段时间,之后他有点用力的紧紧抱我,我告诉他:‘没事。’”隔日,两人生活如常,许太也与丈夫约定要由丈夫为自己剃头。许太认为,作为夫妻,两人不曾在感情上亏欠对方,面对接踵而来的难题仍愿互相扶持。
夫妇俩非常恩爱,丈夫每早上班前,许太都与他相拥;每天中午便收到他传来“吃饭了”的信息。在结婚八年期间,丈夫从没脱下结婚戒指。她和丈夫没有刻骨铭心的经历,因蜜月旅行后怀孕而没举办婚礼、没拍摄婚纱照,不曾拥有夫妻的仪式感:“但是从签字到交换戒指的时刻,是目前为止我人生中感觉最幸福的时刻。”
八年后,因倒下的天坪,两人的幸福时光告一段落。许太失去丈夫,迎来追讨赔偿和问责的漫长过程。意外后,许氏一家的不幸遭遇引起社会高度关注,劳工及福利局局长孙玉菡亦承诺彻查意外起因,并追讨相关人士的法律责任。关注之大,令许太在发出接收公众捐款的消息两日后,便决定停收捐款。原因是当她看到有少如50元的捐款,她担心有些捐款者生活也很艰难,感到过意不去。在问责路上,有待政府公布意外调查报告,方可开始追究,许太需等待多久,目前属未知之数。
承办商屡违规 罚则应提高
根据劳工处纪录,是次意外涉事承办商精进建筑有限公司(下称精进建筑),过去两年曾七次违反《工厂及工业经营条例》被定罪,其中一宗较严重的意外于2020年九龙湾一个地盘发生,一名钉板工人工作期间触电身亡,精进建筑被罚款共13万。现时,就着安达臣道地盘意外的刑责,劳工处仍在搜集证据,暂未知精进建筑会否再被检控。
工业伤亡权益会总干事萧倩文对于同一承办商多次酿成工业意外,感到愤怒和无奈,她指《职业安全及健康条例》(下称职安健条例)为人诟病多年,违例者最高被罚款50万、监禁一年。然而,根据立法会人力事务委员会文件,过去有雇主被判处缓刑,却没有雇主被判即时入狱。唯一一宗因违反职安健条例,被判即时入狱两星期的人士仅属雇员。她感叹在罚则面前,活生生的人命显得微不足道:“假设我投放资源做安全(措施)要300万,原来我不做,夺去一条人命也是赔50万,为什么我不给50万?何况现在是几万元而已。”她建议设立“过冷河”时期,在时期内禁止重犯承办商投标工程项目,再提高罚款金额,达至双管齐下,增加阻吓力。
工人安全措施不足 九个月仍未交代
建造业工业意外频生,翻查劳工处资料,建造业在2021年录得3109宗职业伤亡个案,每千名工人,便有29.5人受伤或死亡。然而,众多致命个案中,并非每一位遗属都获得社会高度关注及支援。
2021年12月22日,34岁工友樊柱梁于赤𫚭角地盘的污水井工作时,与另一位工友疑吸入沼气昏迷,送院后证实不治。事发至今9个月,33岁的樊柱梁太太仍未得到丈夫所属公司(荣兴建筑有限公司)交代事发原因。她透露事发数天后,公司代表曾约她和其他家属会面。惟面对家属对工人只佩戴外科口罩入井、缺乏救生绳等质疑,公司代表默不作声,只交代已交由警察调查。对于如斯回应,樊太感到十分愤怒,更要求公司公开道歉。但无论道歉,还是交代安全措施上的责任,公司均拒绝回应。
樊氏夫妇当时育有两个分别1岁及3岁的儿子。樊太指丈夫为了赚钱养家,一个月只放两天假,有时由早上8时加班至晚上11时,甚至连续上三更、共工作三十小时,中间只有数小时休息时间,平日陪伴孩子的时间不多。她曾经问丈夫工作是否危险,但丈夫表示虽然危险,惟为养育儿子只能继续做。
樊太质疑,丈夫有获劳工处处长根据《工厂及工业经营(密闭空间)规例》第4(1)款认可,拥有在密闭空间工作的资历,理应知道须佩戴的防护装备和安全守则。虽然樊没佩戴合适防护装备,要为意外负上一定的责任,但樊太认为,“(公司安全检测人员)都要做多一步,确保员工做好安全措施才下去”。加上当时共有两人入井,两人都没有做足安全措施,故她质疑公司是否做好安全检测。
案件将于10月下旬审,公司被控十项控罪,包括没有处理密闭空间内危及工人的危险、没有确保个人防护装置的使用,及没有遵从密闭空间的危险评估报告等。在法庭判决之前,樊太认为公司不会承认责任,她坚持:“一日未裁判,一日都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。”
待法庭还丈夫清白 遗属难以释怀
自9月23日接到上庭审讯的通知后,樊太再次出现失眠症状,晚上每隔两、三小时便会醒来一次,导致她白天不自觉睡着,然后又惊醒。
樊太平常还会不断回想意外当天的情景:丈夫戴着外科口罩,被污水浸到黑黑灰灰的,平日佩戴的眼镜也消失。“有十几条控罪,公司会不会不承认,不认,官司会不会再审,会不会要处理很久?”说到这里,樊太不禁啜泣,“我经常想如果当初做足安全措施,如果有戴保护装置、有救生绳扯他上来,我先生就可以没事?”
雇主“走法律罅” 追讨赔偿困难重重
长期为工友处理工业意外索偿的律师林洋𬭎指,家属若要向涉事单位追讨民事索偿,一般需时3至4年,过程包括获取剖验报告、调解、初审、排期聆讯等,每个步骤均须花费数月,而大部份原告人都会在排期聆讯前接受和解。
香港设有《雇员补偿条例》(下称《条例》),只要工友在工作期间受伤、因意外或患“指定职业病”致死,雇主便须履行《条例》下的补偿责任,一般而言,工伤工友向雇主索偿的难度并不高。然而,林洋𬭎强调《条例》建基于雇佣关系,曾有雇主以“假自雇”方式,通过合约令雇员承认自雇身份,雇主便不必承担工伤的责任。
此外,林也曾遇雇主没为雇员买劳工保险的个案,一旦雇员发生意外,雇主破产没钱赔偿,雇员就可向雇员补偿援助基金管理局求助。但林形容此途径的审批时间长,过程亦面对诸多刁难。“会和你打官司、每句话都针对你:你伤势真的那么严重?你真的要那么多时间休养?而且找最顶尖的法律团队,其实省下来的律师费,足够赔偿给工友。”
补偿范围涵盖不足 难支援遗属生活
除法律漏洞外,《条例》的补偿范围并非涵盖所有工伤个案。工业伤亡权益会总干事萧倩文表示,有部分个案难以界定是否属于工伤,包括中暑和患有个人疾病。而政府现时“一刀切”,只要工友本来患病,死因便会被归纳与工作无直接关系,家属不会取得补偿。
萧倩文举例指2018年6月一名机场杂工工作期间中暑晕倒,抢救三日后不治,医生形容该工友的内脏像被“渌熟”,体温高达摄氏42度,死亡报告也指出死因与高温有关。不过由于该工友是长期病患者,雇主不承认死因与工作有关,工友太太唯有开展法律程序,但至今仍没进展。萧指,医生及劳工处也认为中暑是致死主因,“太太很崩溃,她接受不了、不甘心。”即使工友家属能获得补偿,萧倩文批评现时补偿金额对工友保障不足。
萧指不少身故工友很年轻,孩子还没有出生或者很年幼,按例赔偿不够让遗属养育孩子长大成人,故根本不能全面保障家属权益。樊太一家按《条例》所得的死亡补偿额为220万,即丈夫的84个月收入,其中100万须待儿子成年才可获取。但樊氏最年幼的儿子尚未入读幼稚园,补偿只能短暂应付生活。她忧虑未来读书的支出只会越来越多,惟有见步行步。
盼尽快提高罚则
劳工界立法会议员周小松曾在立法会《2022年职业安全及职业健康法例 (杂项修订) 条例草案》委员会上指出,违反职安健条例而被定罪者,重犯者多达三成。政府已超过20年没有检讨职安健条例,他建议政府修例时,规定法庭参考涉事公司的定罪纪录作量刑准则,重罚重犯者。
现时,立法会已进行第三次职安健条例修订会议,拟将可公诉罪行的最高罚款升至1000万及监禁最多两年。周小松表示虽政府多次调低修订金额,但1000万的最高罚款额仍比现行法例高出20倍,提供清晰的罚则指引。他期望条例能尽快通过,以提示法庭应严厉收紧判罚金额的准则。
【本文获香港中文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实习刊物《大学线》授权转载,原文:工伤频仍 工友命如草芥?】